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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 真兇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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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煦楞了一楞:“真的假的?在哪兒?”

祝昀心裏頭五味陳雜, 勉強對兩人笑了笑:“走, 去檔案室看看吧。”

羅煦看起來欲言又止, 但看見祝昀的臉色,到底沒有追問,點點頭:“那就先去檔案室。”

上樓時, 羅煦和祝秋走在前面,祝昀思緒繁雜, 落在了後面。陰森森的小洋樓十分逼仄, 月光明亮, 從高高的窗子裏投進一個小小的影子,印在剝落的墻皮上, 孤高而遙遠。

祝昀望了一眼,突然感覺唇角傳來一點濕潤的觸感。低頭一看,只見小黑龍兩只軟軟的小爪子揪著他前襟,努力仰起脖子湊近他, 糯軟的藍眼睛裏流轉的滿是擔憂。

他啞然失笑,把它抱得更高了一些,親了親小翅膀。

“你說,”祝昀喃喃自語, “我們在做的事, 真的是對的嗎?”他已經可以斷定鄭瑰和整件事脫不開幹系,甚至她本人可能就是真兇。但是她做的事, 是否能算作正義呢?

檔案室再度被撬開,羅煦引著兩人往裏走去。穿過一排排書架, 祝昀突然定住腳步,拐到一旁,伸手取下了一本陳舊的檔案冊。跟上次來時相比,它連位置都沒有絲毫改變。

直接翻到最後一頁,“鄭瑰”兩個字分外刺目。再看前頁的合影,十六歲的鄭瑰頭發剪得極短,穿著洗得發白的陳舊襯衫,淡漠秀氣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,和現在判若兩人,也難怪他最開始沒有認出她來。

祝昀苦笑了一下,這本資料還在這裏,恰恰說明,她那晚突然出現在檔案室,根本不是為了銷毀證據,恐怕是擔心他們意外發現暗藏在檔案室裏的密道。

“昀哥!羅哥!”不遠處傳來小蜥蜴的驚呼。

祝昀合攏舊冊子,閉了閉眼,收拾好思緒,扭身往他的位置走去。

搬開沈重的陳列櫃,揚起一地回旋飛舞的灰塵,後面露出一扇沈重的鐵門。最初設計時,或許還暗藏了什麽機關,但祝秋壓根沒那耐心去找,直接暴力突破,把整個陳列櫃都舉了起來。

“門上有鎖。”祝昀摸了一下,扭頭就看到小蜥蜴一臉躍躍欲試,似乎很想幹脆把門也卸下來算了。

祝昀:“……”請這位選手給解謎環節留一點尊嚴好嗎?

羅煦也看不下去了,徑自走上前,掏出一整套工具,蹲下身開始倒騰。祝昀挺熱心地給他打著光,誰知過不多時,羅煦轉過來,看模樣有點不好意思。

祝昀關切地:“怎麽,不夠亮嗎?”

羅煦停頓片刻,試探著說:“能關掉嗎?太亮了,晃得我眼睛疼。”

望著他不斷收縮的豎瞳,祝昀默默無語,收起了手電——他經常忘了,這位也不是普通人啊!

室內再度只剩下月光清輝,羅煦滿意了,手下工作不停。祝昀百無聊賴,往旁邊挪了兩步,挑開窗簾一角,忽地註意到窗外婆娑的樹影裏,似乎站了個人。

“臥槽?”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,揉揉眼睛再看,卻發現那影子還在。

那人一動不動,身著黑色連帽衫,仰頭直勾勾望向二樓,樣貌看不清楚。祝昀回頭想叫夜視能力更好的祝秋過來看看,結果就這麽一閃神的功夫,人已經不見了。

他心跳加快,擔心那人進了樓,忙對兩人一說。誰知祝秋屏息趴在地上聽了聽,搖搖頭道屋子裏只有他們三人。

“我連心跳都聽得清清楚楚。”祝秋小模樣挺得意,“放心吧昀哥,他應該是被嚇跑了。”

正說著話,只聽顫巍巍的“吱——”一聲悶響,生銹的鐵門被羅煦一把拉開。

露出的暗道一片漆黑,祝昀什麽都看不清,卻能瞥見羅煦異常凝重的神色。等到塵埃落定,漸有淡淡的腐臭味彌散開來,連祝昀也感到了不對勁。

他大著膽子喊了聲:“有人嗎?”

遙遙回聲傳來,回答他的卻只有耳畔陰森森的風聲。羅煦守門,祝秋試著往裏走了幾步,只聽喀拉一聲,似乎踢到了什麽脆弱的器物。

祝昀終於重新找到了手電,點亮往裏粗略一晃,就看見祝秋腳下踏著的,赫然是一摞森森白骨。看大小形狀,又在這種地方出現,恐怕不會是什麽動物骨頭。

祝昀只覺得頭皮發麻,忙招呼祝秋出來——這還只是暗道入口而已,往深處走,恐怕還會有更多屍骨,愈來愈濃的腐臭味彌漫在鼻端,令人隱隱感到反胃。

羅煦倒是絲毫不怕,掂量了一下手中工具:“現在怎麽辦?蹲在裏面守株待兔?”

祝昀:“……”

祝秋也挺興奮,蹲下翻檢後,道:“大概是這裏裝不下了,所以才埋後頭沙坑裏的吧?還挺方便啊。”

祝昀默默摸出手機:“報警吧。”

警車呼嘯而來,沈睡著的福利院被驚醒了,燈光次第點亮,走廊上站滿了睡眼惺忪的孩子們。

祝昀站在舊校舍外,裹著外套,此時才後知後覺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從樓裏出來的警察面色也很不好看,暗道裏的屍骨實在太多了,好多都已經白骨化,好幾個大袋子都裝不下。

忽然,祝昀眼尖地看到了一個熟人:“陸警官?”

陸光塵正偏頭和人低聲說著什麽,聽見聲音扭頭,一臉訝異:“祝先生?你們也在這裏?”

祝昀也很奇怪,陸光塵明明是S市的警察,怎麽還跨市工作了?陸光塵解釋說,他們後來聯網找到了女屍的身份,因此作為合作單位跨市展開追捕調查。

“沒想到啊,”陸光塵摸摸下巴,“我下午才剛到的,本來還打算明天來這裏調查,誰知居然省了功夫。”

有了陸光塵擔保,祝昀三人免於嫌疑,警署留下幾人值班,其他人連夜趕回單位,帶走了院長和部分教師。忙了整整大半夜,喧鬧的福利院才漸漸安靜下來。

鄭瑰也在調查名單之列,離開前她扶著警車車頂,扭頭看了一眼,精準地從人群中找到了祝昀。隔著混亂的現場,兩人遙遙對望,祝昀覺得她的目光十分平靜,面色淡漠,似乎終於和相片上的少女重合了。

她只看了一眼,便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,垂頭坐進車裏。

祝昀疲憊地揉揉眉心,正打算回去休息,才發現生活區二樓還站著不少孩子,他們從走廊邊探頭往下看,滿臉好奇。教師們自顧不暇,自然沒人領他們回去睡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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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昀等人和幾名警察只得擔起老師的責任,挨個把他們趕回宿舍裏,安撫下來。孩子們十分乖巧,也沒有苦惱,安安靜靜地任他們帶回了宿舍。

這是祝昀第一次來孩子們生活的地方。他四下打量一番,才發現這裏窗明幾凈,比舊校舍不知好了多少。

幾名警官結束安置工作,喊祝昀一起離開。祝昀應下,走出房間,突然發現走廊盡頭的陰影裏,滾出了一只軟軟的小皮球。

是漏掉的孩子?他撿起皮球,幾步走近了光線昏暗的水房。此時已近淩晨五點,天邊晨曦乍現,透出一絲玫瑰色的光。

“小然?”祝昀看清墻邊站著的小女孩,楞了楞,“你不去睡嗎?”

小然擡起頭,漂亮的大眼睛裏透出不符合年齡的覆雜目光。她比了個手勢,將一件東西遞給他。祝昀垂頭一看,才發現是她一直視若珍寶的兔仔玩偶。

她張張嘴,比了好幾個手勢,看起來有點焦急。

祝昀不懂手語,但看她的眼神,蹲下身試探著問:“給我?”

小然微微笑了,點點頭,將破舊的兔子往他手裏塞。祝昀接過兔子掂了掂,才發現他先前的感覺沒錯,這只玩偶挺沈,像是灌了沙子。

還沒等他細問,小然一扭身,噠噠噠地跑走了。

祝昀抱著兔子,滿腹疑問回到教職工宿舍,盡管案件算是解決了一半,可他總覺得心裏並不踏實。

不出羅煦所料,舊宿舍樓裏也找到了暗道,但裏頭並沒有屍骨,因此只派了兩個警察值班,部分職工仍睡在裏面。祝昀繞開坐在椅子上打盹兒的謝明,推門進入自己的房間。

羅煦竟也沒睡,皺眉趴在桌上寫寫畫畫。

“怎麽了?”祝昀道。

“你看,樓裏找到的入口在水房。”羅煦道,“我剛跟著走了一圈,但有些細節對不上。”

“嗯?”祝昀替睡得四仰八叉的祝秋掖好被角,轉身去看桌上鋪著的圖紙。

羅煦皺眉:“只是我的猜測。這棟樓裏,或許不止一條暗道。”他敲了敲桌板,若有所思:“倘若還有一個入口,會藏在哪裏呢?”

祝昀說:“天亮後讓警方再徹查一下吧。他們現在就在樓下守著。”

幾人各自休息,第二天下午,大部分接受調查的老師都被放了回來。祝昀下樓和換班的警察聊了聊,卻聽一個小警察撓撓頭說:“那院長也是牛逼大發了,還供出了別的藏屍地。分局連夜過去挖掘,果然找到了屍體,受害人起碼得有十多個吧,這案子連省裏都驚動了。”

祝昀驚訝:“你說誰?院長?”

小警察點頭稱是,說院長昨晚就認下了所有的罪名,認錯態度良好,完全看不出是個這麽喪心病狂的殺人魔。

祝昀:“抱歉,我……”他腦子有點混亂,怎麽會是院長呢?明明知情人應該是鄭瑰。他定了定神,繼續問了問關於鄭瑰的情況。

小警察:“鄭老師?我不清楚哎,好像刑警支隊已經認定嫌疑人就是院長了。其他的老師不是都放回來了嗎?”

不對,祝昀記的很清楚,警車送回來的老師裏,根本沒有鄭瑰。他匆匆告別值班警察,又問了好幾個結伴回來的教師,居然沒人知道鄭瑰到底去了哪兒。

他隱約感到不妙,轉身上樓,卻跟羅煦撞了個正著。

“我正要找你呢。”羅煦匆匆道,“這是誰給你的?”他攤開手掌,露出一本日記,還有幾盒磁帶。

祝昀也楞了:“這什麽啊?你從哪兒來的?”

祝秋從房間裏探出頭,揮了揮手裏被撕扯開的玩偶,兔仔玩偶肚子癟了下去,先前或許就是放了這些東西。

“這是……小然給我的。”祝昀喃喃道,“裏面寫了什麽?”

羅煦面色有些覆雜,只說讓他自己看。

鄭瑰的舊日記並不厚,文字簡單,卻勾畫出一段令人膽寒的往事。祝昀匆匆讀下去,才發現胡廣屏的所謂戀愛對象,正是年僅15歲的鄭瑰。

她厭惡害怕,卻不知如何拒絕,胡廣屏甚至強迫她拍了許多相片。他的膽子越來越大,時常把鄭瑰帶到自己家裏,直到有一天,前來還剪報冊的徐承傑撞破了兩人。

徐承傑跟鄭瑰情同姐弟,當即和胡廣屏發生了沖突,誰知被聞聲而來的胡母意外砍傷。因為害怕暴露,胡廣屏並沒有帶徐承傑去醫治,而是匆匆包紮後,把他關進了“懲罰室”。

關禁閉的孩子不止徐承傑一人,然而不幸的是,其中有一個孩子患上了嚴重的致死性呼吸道傳染病。

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,恐慌之下,為了隔離傳染源,也為了隱瞞福利院虐待兒童的真相,當時的院長和幾名教師商量後,居然幹脆徹底鎖上了“懲罰室”。

徐承傑和其他三個孩子究竟是死於疾病還是缺水饑餓,不得而知,事後院長帶人穿著隔離服,私下處理了他們的屍體。然而,幾乎是必死的環境下,卻有一個孩子不見了。

他們找遍了房間,也沒能把那個失蹤的孩子找回來,只得作罷。

祝昀遍體生寒:“‘她說的‘懲罰室’是……”

“根據她的描述,應該就是暗道。”羅煦道,“至於那個失蹤的小孩……”

祝昀和他對視一眼,失聲道:“蛛女?!”

並非每個混血都清楚自己的身份,還有許多像蛛女一樣的混血種,在有記憶前,就失去了父母。他們從小維持人形,混在人類社會裏。

蛛女在福利院長大,恐怕一直以為自己就是普通人類,直到在暗道裏覺醒成蜘蛛,逃過了一劫。那一刻開始,她就脫離了身為“人”的軌道,改換面貌,徹底擺脫了福利院的桎梏。

日記前半部是鄭瑰的過去,後半部,則記錄了她在別人幫助下實現的血腥覆仇。

羅煦面色沈沈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祝昀幹澀地開口:“如果真的是蛛女,那她對人類這樣厭惡,甚至後來加入‘毒牙’,恐怕也不足為怪。”

羅煦看了他一眼,緩緩道:“不,殺死一個無辜者的罪,並不會因為兇手曾是受害者而減弱半分。”他頓了頓,垂下視線,低聲說:“我一定會找到她,然後……殺了她。”

祝昀沈默著,沒說話。

祝秋不知從哪兒找來了錄音機,將幾盒陳年磁帶塞了進去。沙沙聲過後,磁帶裏開始傳出極度恐懼的喘息,還有鄭瑰帶著笑意的聲音。

“餵,你認罪嗎?”

被審問的人似乎徹底精神崩潰了,抽泣著供認自己做過的罪惡。一盤磁帶裏不止一個人,鄭瑰錄了起碼十幾份錄音。除了性侵外,大部分都是懲罰虐待的行為。也不知她當時做了什麽,對方幾乎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個精光。

祝昀聽了一半就按下了暫停,那些人吐露出的真相觸目驚心,令人不忍再聽。

羅煦收起資料,淡淡道:“走吧,我們得找到最後一個暗道。”

祝昀點點頭:“好。稍等,我先把這些資料交給警方。”下樓途中,祝昀有些猶豫,這些資料不一定能作為虐待兒童的罪證,但肯定坐實了鄭瑰非法|囚禁的罪名。

雖不知道新任院長究竟為什麽甘願替她頂罪,但如果有了這些資料,鄭瑰一定逃不過法律的懲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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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昀心裏明白,所謂罪惡,並不能因為合理的理由就被正當化。但是,當他真正面臨選擇時,卻又不免猶豫。

鄭瑰做的一切究竟有錯嗎?如果當初選擇交給警方,兇手或許並不能得到應有的懲罰。

“以其人之道,還治其人之身”,在法律無法平息憤怒時,究竟該怎麽辦?

祝昀有些茫然,其實他也不知道,倘若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會做出什麽決定。正想著,他已經走到了一樓,但是,應該當值的兩名民警竟不在值班室內。

他轉了一圈,發現幾輛警車仍停在門口,只是各個地方值班的警察都不見了蹤影。

此時已近黃昏,鹹蛋黃似的夕陽遙遙掛在天邊,本該是靜謐的美景,卻叫他一顆心砰砰跳起來。

祝昀迅速回到宿舍,見到羅煦和祝秋還在,松了口氣,將見到的情形描述了一番。羅煦皺眉:“小心些,她可能回來了。”

祝昀點點頭,重新打電話給警方,對方表示會盡快派遣新的值班人員過來查看。

放下手機,他困惑道:“鄭瑰已經成功逃離了警方控制,為什麽還要鋌而走險?除非……”他腦中乍然閃過一道靈光,猛地站了起來:“臥槽!”

“怎麽?”

“我覺得……可能還有人活著。”祝昀在房間裏轉了一圈,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,“她如果回來,只有一個理由,就是為了殺人。”

羅煦也站了起來:“另一條暗道。”

“倘若她已經潛回了福利院,恐怕時間不夠我們慢慢找過去了。”祝昀攤開桌上的圖紙,焦急道,“那暗道會在哪裏?你有線索嗎?”

羅煦道:“公共區域已經翻了個底朝天,如果還有密道,只可能藏在宿舍裏。”

“宿舍,宿舍……”祝昀喃喃,忽地頓住腳步,“我知道了!”他匆匆往外走,“是謝明的房間!”

謝明不敢回房間睡,或許正是因為她知道入口就在她的屋子裏。作為福利院的舊員工,她一定知道“懲罰室”的入口。不知為何鄭瑰沒有向她覆仇,但是同事的慘狀足以嚇得她神志不清。

恐懼也是一種折磨,鄭瑰強迫她留在福利院裏,但她萬萬不敢睡在入口處,只能夜夜坐在房門口。

時間緊急,祝秋一腳踹開房門。謝明的房間空空蕩蕩,只有一床被子和寥寥幾件衣物。來不及細細調查,幾人直接搬開了所有靠墻的家具。

熟悉的鐵門出現在大衣櫃背後,很明顯有開關的痕跡,恐怕已經有人捷足先登。來不及調試密碼了,幾人對視一眼,祝秋直接上手握住門把手,右腳蹬在墻上,低喝一聲,竟生生將鐵門拽得輕微變形,然後扯出了一條一人多寬的縫隙。

“走。”羅煦率先閃身進去。

他們在黑暗的秘道裏奔跑起來,還沒走多遠,突然聽見一聲輕笑。這聲音對祝昀而言異常熟悉,羅煦眉峰一跳,也反應過來:“蛛女。”

被叫破了身份,角落陰影裏慢慢轉出一個身形瘦弱的雙馬尾小女孩。倏忽之間,便化作一只碩大斑駁的蜘蛛,可怖的粗黑螯肢中,緩緩露出女童的面貌來。

她口吐人言,嘶聲道:“回去吧,我不會放你們過去的。”

白曾經說過,蛛女屬於變異的混血種,戰力在“毒牙”組織內部也算得上前排。正在祝昀擔憂之時,羅煦冷笑一聲,也現出了原型。

比起上次對付老太太時,這次的巨蛇要大上許多,盤踞的身軀幾乎撐滿了整條隧道。他也不多言,龐大的身體一扭,閃電般上前,死死纏住了蜘蛛。

蛛女八條腿齊齊用力,掙脫開來,在巨蛇鱗片表面劃出幾道傷痕,但也踉蹌著退了一步。初次交鋒,可以算得上勢均力敵。

羅煦並未停下攻擊,換了個角度,再度猛撲過去,卷著蛛女滾進黑暗的角落裏。

“跑。”祝秋猛地抓住祝昀的手,趁這一時空隙,拽著他跑過了拐角。

祝秋似乎感覺到了什麽,速度飛快,在黑暗的甬道裏繞來繞去,目標很明確。再度轉過一個拐角,祝昀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。忽地,一股大力傳來,他被猛撲在地,旋即黑暗裏驟然亮起火光。

祝秋也變回了原型,以一個保護的姿態覆在他身上。劇烈的響聲中,祝昀從縫隙中看去,只見幾名身著制服的警察竟在舉槍開火,子彈無法穿透蜥蜴堅硬的外甲,但跳彈在狹窄的甬道裏反覆彈跳,情形十分兇險。

他定睛細看,卻認出了樓下和他聊過天的一名民警。對方面無表情,不斷扣動扳機,似乎並沒有認出他來。他的動作僵硬,很不自然,像一只提線木偶,瞬間令祝昀聯想到了院長——應該是鄭瑰使用了什麽可以控制別人的手段。

祝秋保護祝昀不得分身,伏身等待片刻後,他終於抓住換彈的間隙,猛竄上前,尾巴一蕩,將兩名警察橫掃到墻壁上。他控制著力道,本來應該正好能使對方撞昏過去。

可誰知,那些人只是晃了晃腦袋,居然又從地上爬了起來,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疼痛。祝昀看在眼裏,忽地明白過來:“這樣不行,必須得找到鄭瑰!”

他趁著祝秋搶出的機會,翻身撿起一把手|槍,別在腰間,爬起來往通道深處狂奔。他身後,又響起稀稀拉拉的槍聲,卻都被祝秋擋下了。

暗道本身並不太長,只是上下結構比較覆雜。跑了一路,他已漸漸接近了底端。隱隱綽綽的燈光從前方透出,祝昀撞開門,平舉起槍,厲聲喝道:“別動!”

屋內站著的人轉過身來,果然是鄭瑰。她仍是最初相遇的模樣,馬尾隨手一紮,清秀面孔上勾起笑意。

“祝先生,你來了。”

屋子裏點著昏暗的燈光,陳設簡單,可見並不止她一人。除了鄭瑰手中抓著的一位,還有三四個人影,渾渾噩噩地蜷縮在角落裏。

他們頭發蓬亂,瘦骨嶙峋,壓根看不出性別,只是瑟瑟發抖,口中不斷發出“啊啊”的奇怪聲響。

鄭瑰推著手中的人,往前走了一步。燈光映亮了她纖瘦的側臉,只見她面露遺憾:“祝先生,我本以為,起碼你會理解我。”

祝昀目光一掃,輕易看見了她抵在受害者腰間的尖|刀。刀刃足有四十公分長,即使在昏黃光線下,也可見雪亮刀光,端的是鋒利無比。

血槽是暗沈的黑褐色,似乎已經凝結了無數鮮血。

“放下刀。”他啞聲道,“我不想傷害你。”

“為什麽?”她偏過頭,將下巴擱在發抖的人質肩膀處,面露無辜,“難道你覺得,他們不該受到懲罰嗎?”

祝昀停頓片刻,緩緩開口:“我知道……他們對你做了什麽。即便如此,審判他們的人,也不該是你。”

“殺了他們,有讓你感到片刻幸福嗎?”祝昀心中酸楚,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,“抱歉,我擅自讀了你的日記。我只看到了你的痛苦。”

鄭瑰沒說話,半晌,嘆息似的笑了一聲:“晚了。”話音剛落,室內唯一的燈泡閃了一下,驟然熄滅。

“鄭瑰!”祝昀驀地瞪大眼。

與此同時,響起的是利器破骨而入的鈍響,和驚恐至極的嘶啞尖叫。一切都在瞬間發生,有什麽溫熱的液體猛地噴射而出,潑了他半身,祝昀呆呆站著,濃厚的血腥氣在黑暗的房間裏飄散開來。

室內恢覆了寂靜。半晌,他抖著手去摸電筒,卻因為滑膩的鮮血,連著幾下都沒有推開按鈕。等到雪亮的手電光再度破開黑暗,只見受害人胸口正中插著那柄刀,鮮血濺得到處都是。

祝昀只覺渾身血液都往頭上湧去,下意識俯身,想要探一探對方的鼻息。還未等他的手伸到對方鼻端,他目光一凝,只見鄭瑰跪坐在不遠處,微微垂著頭。

她身上也潑滿了鮮血。

祝昀一開始還以為是受害者的血,直到手電光上移,照出了她胸口血肉模糊的傷口——那致命的一刀不止紮穿了人質的心臟,也插進了她自己的胸膛。

骨瘦伶仃的人質已經死透了,鄭瑰卻還剩著一口熱氣。祝昀丟開槍,雙手顫抖,下意識想按住她的傷口。可她死意已決,那一刀捅得又深又狠,血液爭先恐後地透過指縫湧出來,怎麽都捂不住。

祝昀手足無措,摸索著打算抱起她,不小心碰到了墻邊的一個隱蔽的按鈕。只聽隆隆聲響,身後的墻壁竟豁然洞開,露出一絲縫隙。

推開暗門,只見外面的天空已經黑透了,月光柔和灑進來。祝昀瞇起眼睛,才發現這扇門竟面朝馬路,顯然位於福利院的外墻。

第二條暗道,居然有兩扇出入口。它通過地下,直直連通墻外。這本該是一條逃生之路,卻不知曾困死了多少人。

祝昀顧不上感慨,俯身抱起鄭瑰瘦弱的身體,匆匆往外跑去。他的手機在先前混亂的打鬥中丟失了,但看時間,警方的支援應該也已經趕到,如果能找到他們……

“祝昀?”

他扭過頭,卻見陸光塵獨自一人站在路邊,滿臉狐疑地望著他。祝昀松了口氣,急道:“她受傷了,你……”

陸光塵點點頭,穿過馬路向他走來:“我車就停在外面,得趕緊送她去醫院。”

看著他匆匆走來,祝昀腦中閃過什麽,猛地往後退了一步:“別過來!”

陸光塵停住腳步,不解地擰起眉毛:“怎麽了?”

“你……”祝昀說不出什麽,只直覺地感到不對勁。

他心念電轉,如果說,高喬的死是“毒牙”給白下的套,除了蛛女,定然還有一個掌控全局的人。

一直以來,跟著他們的人,只有一個!

祝昀瞇起眼睛,不論最初在工地,還是後來的調查,眼前的人似乎總是刻意誤導他們。

【警方也不知道受害者的身份……】

不,他應該早就得到了信息,卻刻意隱瞞了下來。而林科長開始變得奇怪,也是從他和陸光塵發生私人關系後。

原以為林科長才是內鬼,但這樣看來,陸光塵也能通過控制他,輕易得到老王的出行記錄。而此時,他孤身出現在福利院後門,時機實在太過湊巧……抽絲剝繭的線索浮出水面,祝昀一顆心漸漸往下沈去。

祝昀啞聲道:“你究竟是什麽人?”

“你在說什麽啊?”陸光塵的面孔依舊英俊帥氣,輪廓分明的唇角在月光下微微勾起,帶著戲謔的笑意,“祝昀,我是陸光塵啊。”

他輕輕松松往前踏了一步,周身閑適的氣質褪去,流露出難以形容的血腥氣。

“來,把她交給我。”陸光塵微笑道,“我不會傷害你。起碼……現在不會。”

祝昀抿唇,沈默地表示拒絕。背包裏的小黑龍開始躁動,顯然也感覺到了極具威脅性的氣息。

“她是一個兇手。怎麽,你要包庇她麽?”陸光塵擡手指了指祝昀身後,“如果我告訴你,在那兒被她殺死的,並不止有罪的人……”

“殺戮可是會上癮的,食髓知味,就再也停不下來了。真可惜,她昏過去了,不然你可以親口問問,她是否傷害過無辜的人。”

陸光塵攤手:“把她交給我。”

祝昀依舊沒動,冷冷道:“即便如此,也輪不到你來伸張正義。”

暗道裏的屍骨大多來自十年前,剩下的人只是被鄭瑰囚禁了起來,究竟是什麽刺激她再次手染鮮血,失控殺死了高喬。祝昀原以為是脫離監牢的蛛女,現在看來,恐怕和眼前的人也脫不開關系。

兩人相隔十米距離,在明亮的月光下對視。陸光塵好像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,又或者說,他終於脫去了掩藏身份的面具。

他不再試圖說服祝昀,冰冷視線直直落在鄭瑰身上,像是猛獸盯上了自己的獵物。

祝昀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,與此同時,陸光塵也動了,身形極快,轉瞬間就到了眼前。祝昀瞳孔微微放大,一道黑影忽地閃過,撲倒陸光塵,翻滾揚起一地灰塵。

兩人力氣極大,連水泥路都砸出了一道裂縫。祝昀一看,來者竟是祝秋,他已經完全恢覆了最初的大小,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。

陸光塵依舊保持人形,並沒有發揮出最大的實力,卻顯得游刃有餘,單手就輕松把小蜥蜴撥到了一邊,繼續往祝昀的方向走來。

祝秋在地上滾了滾,再度猛撲向陸光塵。他面露不耐,扭頭擋住攻擊,鐵鉗似的手捏住了小蜥蜴的前爪,毫不留情地收攏手指。

伴隨著骨骼斷裂的聲音,蜥蜴龐大的身軀在地上痛苦翻滾。滿地煙塵裏,忽然伸出一只手臂,格開了陸光塵的攻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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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咦?”陸光塵的聲音似乎有些意外。

灰塵散去,只見白長身而立,薄唇緊抿,向來溫柔的藍眼睛像是冰封的海面,失卻了所有溫度。

“好久不見。”陸光塵唇角擦破了一片皮膚,他伸出舌尖舔去那絲血線,顯得邪氣非常,“還記得我嗎?”

白一言不發,他身後,祝昀仰頭望向兩人,握著藥劑的手指仍在顫抖。

“我還以為,”陸光塵瞇起眼睛,“你會躲到地老天荒呢,親愛的……白?”他語調上揚,帶著調笑的意味。

“怎麽,那就是你選定的人?”

白的回答是迅疾如雷的攻擊,一片又一片煙塵揚起,兩人幾乎瞬間纏鬥到了街道的另一端。

陸光塵似乎略占下風。他退開幾步,咳出一口血水:“用這具身體戰鬥,還真是不習慣呢。”

“廢物。”白冷冷道。

“噢,”陸光塵忍不住笑了,“幾百年都沒能成年的你,好像也沒資格說我?”他猛地躬身後跳,躲過白的攻擊,又接連躍起,遠遠遁去。

“今天就到此為止。下一次,我會親自來找你。”

祝昀還留在身後,白並沒有追擊,目送陸光塵的身影消失在夜空深處。

“不要怕。”白輕輕擦去祝昀臉上的血汙,“沒事了。”他眼中的冰雪漸漸消融,重新恢覆成溫柔的弧度,祝昀嘴唇囁嚅,想要說什麽,卻覺得千頭萬緒,無從說起。

躺在地上的鄭瑰突然發出一聲劇烈的咳嗽,血沫從她唇角不斷溢出。祝昀回過神,想要抱起她,卻發現她渾身冰冷,粘膩的血液在身下積起了一灘。

他手發著抖,怎麽都使不出力氣,求助地望向身側的白。

“來不及了。”白輕聲道。

鄭瑰不斷咳血,掙紮著睜開眼,沾滿鮮血的手用盡全力握上祝昀的手臂,引著他摸向自己的口袋。

她已經說不出話了,只是懇切地望向祝昀。順著她的力道,祝昀從裏面抽出了一張薄薄的舊相片,照片背面濺滿鮮血,正面卻還是清晰的。

上面除了年輕的鄭瑰,還有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。他似乎有外國血統,身材高挑,一雙藍色的眼睛流露出柔和的笑意。

照片上,鄭瑰側頭望他,眼中滿是眷戀和憧憬。男人微微低下頭,似乎在傾聽她說的話,唇角笑意盈盈——就仿佛一對繾綣的戀人。

鄭瑰嘴唇囁嚅,祝昀湊到她唇邊,才意識到她吐出了一個名字:“路……影。”

聽到這個名字,白的神色驟然變了,眼中似乎聚起呼嘯的風雪。他取過一直被祝昀握在手中的相片,只掃了一眼,面色就變得非常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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